作者雷阳宇

  这座建筑早已远离了白天的炎热,电灯时断时续。不知道什么时候,一只灰蛾子溜了进来,若有所思地围着灯打转。知青上大学的梦想又一次落空了。我盯着灯光和跳舞的不速之客等了一会儿。我想象在未来的日子里,我的心会痛,我会长长地舒一口气,静静地坐着。不知道要多久。山村会很安静,没有青蛙或者狗叫。狗狗应该也困了。肩上扛着猎枪的图格列夫此刻正关切地看着我,一副尴尬的样子。

  桌面爱书,图格列夫的《猎人笔记》,在土黄色背景中间。应该是作者去打猎时的画像!拿过来,漫无目的的看完,停在《活尸》章。于是,我和作者一起去了阿列克谢夫村的蜂巢。

   “我的愿望是能够用眼睛看,用耳朵听:听到蜂房里蜜蜂的嗡嗡声,听到屋顶上鸽子的咕咕声,看到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啄面包屑,看到麻雀在飞,蝴蝶在——周围飞。当时我就觉得很幸福,很幸福!”活尸这么说的。曾经的女仆,美丽的露克莉娅因为一次摔跤病倒了,医生们对这种怪病束手无策。她越来越瘦,越来越枯萎,雪白的皮肤也越来越黑。后来她无法站立和坐起,整天像木乃伊一样躺着,成了人们眼中的活尸。好心人把她放在冬天的蜂箱里,靠他们的施舍生活。

  疲惫的母亲不知道在哪里休息。突然想到蚕,焦虑的心渐渐平复。我劝自己不要把自己束缚在茧里!想到这,顿然释然,那一夜没有辗转反侧,而是安然入睡。

   103010一直是我的精神伴侣,也是我的老师和朋友。

   1969年1月24日下午,天气多云,我乘车去闽北山区插队。除了红宝书,包里还偷偷塞了一本禁书——屠格涅夫的《猎人笔记》。第一次看的时候,第一眼就喜欢上了。经过了很久很久的旅程,我从未放弃过它,它默默的跟着我。我不想让那份爱永远持续下去。简陋的房间里,绿光下,它,不知道陪我度过了多少个迷茫的夜晚。结果后来每次想起来都觉得身边有一个良师益友相伴,帮我解惑,给我送去无尽的孤独和寂寞。

  深山老林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大家都无聊,我们读书看报政治学习。刚开始我们还在水深火热中坐着,但是农民兄弟姐妹们都很懒,打瞌睡,吃零食,聊天,嬉闹,甚至打情骂俏.下到村里,工作组成员宣讲革命理论,有时还会把人弄哭。例如,老阳做计划生育宣传,他不止一次地宣称:看,看!他右手举着一张报纸,上面好像是毛主席会见外宾的照片。他怕自己太矮,后面的人看不见。“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比外国人还高!”随即,他站起身来,踮起脚尖,挺直了自己单薄的小胸脯,仿佛成了不屈不挠的革命统帅。“这是计划生育!”我在等下面,但是已经没有了!我一直都是傻傻的,听的云里雾里,回去很久琢磨,向上级求教,才理出一个头绪。老阳总说中国人因为计划生育而优越,毛主席就是个例子。所以我不明白。毛泽东当时没有这样的国家政策。再问我,人家会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我:你怎么能跟他争!于是,渐渐的学习政治,我们也就随波逐流,和大家玩得开心了。有时候队干部要我们看报,要我们复习,怕时间长了我们变成文盲。

  这怎么可能呢?

  古人说,人生从识字开始吃亏!这个说法是对的。首先,我和自己过不去。我好饿。一个中学生真可怜。大家都是书虫!

  当然,大家都在互相欣赏,谁都有书可读,没什么好隐瞒的。

  那天,来自副村的肖骁看起来有点怪异和交叉,这个大男孩在他的心里藏不住任何东西。梅忍不住了。她焦急地问,“有什么好高兴的?说出来!笑笑笑眯眯地拍了拍军用挎包。梅抓起挎包,翻出一本很厚的烂书,高尔基《猎人笔记》,我从来没听说过。那时候我们每一部小说都要看,不管是花还是毒草。即使是饮鸩止渴,我们也会勇往直前。有小说的时候,先拿到的人看,后来者排队。目前大家都在谈,定好顺序。我年龄最小,排在队伍的最后。最可恨的是,那些先拿到的人,一边看,一边谈论书中人物的情节,甚至深有感触。让服务员都义愤填膺,恨不得谋杀她,偷越位的书。自然是我最难受,听着他们说话,看着他们笑,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。好在当时他们看了我的爱情书—— 《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》之后,没有人心动,很快就把我爱人送回了豪宅。每次他们看完新小说佩服我的时候,我都会把《猎人笔记》再仔细的看一遍,甚至逐字逐句的品味。有些章节我很喜欢,比如《猎人笔记》,有些段落读了一遍又一遍:“朝霞不像火,而是柔和的辉光。太阳——既不像炎热干燥的天气那样红,也不像暴风雨前那样暗红色,而是清澈、明亮、宜人。3354在冉冉狭长的云层下升起,散发出美丽而精致的光芒,然后融化成一片淡淡的云。“读书,读得仿佛置身于诗意的天空。再往下,那群孩子,一个个都历历在目,就连那令人恐惧的生死预言也仿佛有一种神秘莫测的美感,格外迷人。

  后来一个人住小楼的日子,虽然寂寞,但也不总是苦不堪言。莱迪知道我的爱好。他们不说话的时候,我看《白净草原》我最喜欢的一章。她静静地听着,躺在门外的黄沉默不语。有时候,村里的发电时间快到了,灯灭了,我们的睡意还没来,莱迪就给我点了一盏油灯,让我继续看书。看书,看书,我对莱迪笑了笑,然后简单地给她解释了一下。虽然她不识字,但她能理解。看完《猎人笔记》,我明显感觉到她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。她问我那个女病人有多漂亮,比玉清漂亮吗,她得了什么病?不可能是我们的钩端螺旋体病.我答不上来,就试着和她一起猜。

  高尔基期待已久的杰作终于到手了,我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。那时候,是我盛大的节日,我灵魂的节日。姐妹们说看这么大的书很过瘾,真是饕餮大餐。但我似乎更喜欢它。

  短小隽永的散文,他们可反复玩味,让神思飞扬,精骛八极,心游万仞。

  一次读书,遇一词不解,问姗,莉听了就笑,小肖也在,莉一手叉着腰,一手指着小肖道:“他就是“掮客”,地道的政治掮客!”

  梅,“哦!”地一声也怪笑起来,小酒窝深深地显露出来,小眼睛可爱地眨着。

  我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莉早已一脸通红,喘着气道:“他是兜售黑书的小贩!”

  “没有这么壮的小贩!“梅马上来劲了。

  敦厚的小肖涨红了脸:“再乱讲,你们就别想我送来。”这一招真灵,大家马上钳口,老实乖乖地望着他,就像知错的小学生,个个露出可爱的小表情。小肖其实只是个热心的人,他能传递的书很有限,毕竟资源不足,还有就是有所顾忌。

  小肖给我们送来的多是苏联作家的小说,如奥斯特洛夫斯基的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,高尔基的《童年》《在人间》《我的大学》,柯切托夫的《叶尔绍夫兄弟》等等。后来,他弄来了一本反映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苏联小说《白桦林》,书中对战争的描述,太令人震惊。我还是第一次知道,战争如此血腥恐怖,它绝不像我们常看的电影那样,挖几条地道,埋个把地雷,就吹冲锋号,打得敌人落荒而逃。母亲曾淡淡地说,炮弹过后,才叫惨不忍睹,有的头没了,有的少了胳膊……战场上抬下的伤员,我们开始不敢看,母亲说得较笼统,那时,我们总以为她是夸大其词,吓唬吓唬我们;父亲则十分缄默,儿时家中倒是有日本的军刀和望远镜,兄妹常常把玩。母亲说,这是父亲他们缴获的,原来还有一条大狼狗,不想它极似原主人,凶残无比,常常祸害乡里,后来被镇压了。

  说实话,当年读的那些书与文章,给我的教益匪浅。

  像哥哥寄来的字幅,刘禹锡的《陋室铭》,就钉在我的小书桌的上方,不读书时,望着它,发呆愣神,竟也成了我当时的癖好。渐渐地,我反其意而思之,心里顿然敞亮:虽无鸿儒,常来常往的小姐妹们,淳朴、善良,热情,我这样的小屋,又何陋之有?

  当然,在山里,诸多杂书诗文很让我开心一阵,甚至颇为动心,可它们都不及《猎人笔记》,爱书与我,似杨贵妃与唐明皇:承欢侍宴无闲暇,春从春游夜专夜,总之,它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哦!

  作了光荣的工农兵学员,终于回城。闲暇,大家聊天,发现玲的遭遇和我类似,只不过,第一次大队推荐她上大学,被人顶替后,心中郁闷,解不开心结,最后病倒。不想后来的日子,此病竟然死死地缠着她。与她相比,我挺幸运。

  插队七年,尤其在那踽踽独行的日子里,记不清多少次,《猎人笔记》伴我翻山越岭,走出困境。

  回城后,姐姐一同学来我们家,见我枕边的《猎人笔记》,惊呼:“怎么它在?”姐姐朝那同学使眼色,他不理会,“那还是我们从学校图书馆偷的,窗都钉上了,真正的破窗而入,大家正忙武斗呢!”

  姐姐已转向我,笑得意味深长。

  原来如此!

  2022.5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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